宋徽宗赵佶的文艺史

时间：2023-07-25 07:44:57

宋徽宗，一个被誉为最金贵的艺术家，也是一个治国无能的昏君。

他叫赵佶，一位艺术家气质完全掩盖了政治家的风度的皇帝。他以瘦金体独步天下，引领风骚。瘦金，并非指瘦骨嶙峋地死在金国，而是取义富贵。此体写来瘦直挺拔，横画带钩，竖划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颇似凶器，对读他的人面露凶光。据说仿宋体是由瘦金改良而来，在当代，这种字体时常凶巴巴地埋伏在公文的字里行间，左右逢源。

《欲借风霜二诗帖》纸楷书赵佶 33.2×63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赵佶的书法造诣是和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宋四家”齐名的，但是他懂得一个政治家不应该和那些艺术家去争名夺利，而是需要和上下五千年的帝王去夺魁。他的这种气度让他在“不争”间超越了本朝的四家，《中国通史》评价他是“欧颜柳赵”四大书家之外最具成就的书法家，其书法功底不亚于盛唐时期的草书书圣张旭与怀素。陶宗仪《书史会要》称：“徽宗行、草、正书，笔势劲逸，初学薛稷，变其法度，自号‘瘦金书’，意态天成，非可以形迹求也。”

宋代不仅是词的时代，也是绘画的盛世。学术界始终认为北宋的绘画是中国最完美的绘画，这背后的推手恰是赵佶。宋以前鲜有将书法与绘画相结合，他始将瘦金体用于题跋，直到当代工笔花鸟中还能看到那些飞刀小字。他擅画鸟雀，惯用生漆点睛，便有小豆凸起在纸绢之上，与画龙“点睛即飞去”的张僧繇，只有毫厘之差。

很担心在那个时代顶级的书画笔会上，巨匠大师都在同台竞技，突然皇上来了，他写一幅字是最好的，他画一幅画也是顶级的，这等同于一个国家政坛的领袖兼任了这个国家文艺界的舵手，我们能想到这个国家的富足和团结是洋溢着墨汁香和严重文艺范儿的。这样的场面还需担心突然挤进来凑热闹的画贩子，他们也许会这样问画出殿堂级作品却素未谋面的赵佶：“敢问这位兄台的作品一平尺多少两银子？”

宋徽宗赵佶这些伟大的爱好让他结识并重用了一些危险的朋友—蔡京、童贯、高俅—几个出没在《水浒》里声名狼藉的人，这就是他用“文明天下”来粉饰太平的恶果，宋江和方腊的起义依然没有让他意识到这个国家出现的问题。即便从文体活动中抽身，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该连辽抗金还是连金抗辽，而是好奇他爱的李师师正和哪位词人搞在一起。

“人前不敢分明说。不忍抬头，羞见旧时月。”(《醉落魄》)这就是那个词意时代最富文艺气质的皇帝，你去跟他讲政治、讲权术，你就影响了一个朝代的文艺气象。反过来，我并不主张一个国家的首脑去探究词画歌赋，因为这几乎影响了七步之内做不出诗的普通村夫俗子的口粮。

靖康元年，金大举进攻“文艺宋国”；靖康二年，在道士郭京“六甲法”神兵破敌惨败后，徽宗本来已经跑掉，又担心儿子钦宗，逆袭而上，像去踢一场足球比赛一样，孤身冲破了对方的底线，结果一石二鸟，悉数被俘。金人攻陷汴京后掳走嫔妃、珠宝无数，徽宗不动声色；当殃及他的书画后，他哭得像个孩子。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眼儿媚》)曾记否，大宋江山万里，一派喜气。一旦归为臣虏，我对故土的思念如春梦般缠绕在这胡人的沙漠，可我的风雨江山终在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帝王转身成囚的感觉是很难体会的，这大概像前些年流行的蹦极，须从高处放下一切，一跃而下，颠倒人生，又必然不会像蹦极那样，还能置死地而后生，奇迹地弹回。像赵佶般下坠，算是游历了人生的全部极限。

“……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有时不做。”(《燕山亭》)最美的花最易凋谢，更何况无情风雨。在囚禁我的院子里，我和花共度几番春暮。很想让燕子送走我对故国的思念，燕子不懂人言，也衔不住归途。在梦里，我常回去，却记不住细节。最近，连梦也不做了。

赵佶死后，曾受他恩泽的张择端极度悲恸，为让高宗赵构不忘国仇家恨，将其父赵佶题字的《清明上河图》献给赵构。不料赵构对绘画完全不感兴趣，执意将画作退回。一同退回的，还有大宋繁华的复兴之梦。